一、不懂白头偕老怎么写，念作百年老龄化

今天这期内容，要从我最近无意中在网上刷到的这几张照片说起。

有没有觉得这几张照片有点怪怪的？有这种感觉就对了，因为这组照片是由一家越南胡志明市当地的照相馆拍的，它的名字叫做“越服摄影工作室”。

大家光听这名字就知道了，这是一家以越南传统服饰为主要卖点的照相馆。那么自然而然的，来拍照片的人身上穿的应该就是所谓的“越服”，而拍照现场的布景也应该是所谓的越南传统摆设。

可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有眼尖的同志和朋友肯定注意到了，在照片上那对越南年轻男女的身后，有一扇绘制着荷花和竹子的屏风。这个屏风似乎并不是很越南，因为屏风上写着的并不是越南文，而是汉字，而且是那种乍一看让我这个中国人也感到有些丈二尼姑摸不着头脑的汉字：

百年老龄化。

花故意落下。

男孩的爱。

下次再见，这辈子只能负担得起。

我琢磨了半天，最后想明白了，这四句话在中文中的原话应该是：

白头偕老。

落花有意。

君子好逑。

此生不负，来世再见。

我想这家越服照相馆的工作人员应该是不懂汉字的，但是从中国流传到越南去的古偶剧应该没少看。为了迎合当下在越南年轻人中间泛起的“崇古”之风，遂从一些个在越南年轻人当中比较热门的中国古偶剧里头摘抄了几句脍炙人口的台词，但是又觉得这些台词用越南文表达出来逼格不够，便把它们丢到了诸如谷歌翻译之类的翻译软件里头，简单处理成中文，然后再画到屏风上，当作拍摄越南古装写真的布景。

除了这组照片之外，这家越服照相馆这些年其实还拍摄了很多类似题材的写真集。

比如这样的：

这样的：

这样的：

还有这样的：

据相关介绍，这一组写真中的两位模特身着的，是为越南传统婚礼设计的红色奥黛。奥黛是越南的传统服饰，起源于18世纪顺化广南国的宫廷服装，后在19世纪和20世纪初演变成当时越南贵族的五身长袍。

奥黛虽然在越南有着“国服”之称，但其在演化历史中其实受到了很多外来强势元素的影响。比如，封建时代的奥黛就深受北方老大哥大明的服装风格的影响，后来进入殖民时代，法国殖民者又为奥黛带来了当时欧洲的流行元素，现在我们偶尔会在影视作品中看到的那种越南女性身着的白色长袄奥黛，就是越南在吸收了西方设计元素之后诞生的产物。

受到西方服饰风格影响的白色奥黛长沃

这个东西有点像是我们的旗袍，它总被老外——尤其是西方人说成是中国的“传统服饰”，但其本质却是一件大量吸收了西方舶来文化的融合品。你不能说旗袍不中国，但非要说它有多“传统”，这个就见仁见智了。

在传统上，越南贵族身着的奥黛多偏蓝色、绿色和粉色等色调，以大红为配色并不多见。照片中的这对模特身上穿的红色奥黛是经过大幅改良的产物，改良的主要方向就是向北方大国看齐，因为北方大国的传统婚礼多以红色和黄色作为点缀，所以改良后的现代越南奥黛也有样学样。

风水轮流转，现在的越南奥黛又开始借鉴中国元素了

除了颜色之外，这些改良后的越南现代奥黛还呈现出了颇为有趣的“复古”特征。虽然这两件红色奥黛的诞生时间要远远晚于我们前面提到的那件白色长袄奥黛，但是乍一看你大概率会觉得那件白色长袄奥黛才是现代产物，而这两件红的则是不知道哪朝哪代的古董。

二、谁强，他们抄谁

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感觉，这一点其实也和越南这些年来的历史变迁有关。正如前面提到的那样，以奥黛为代表的这些所谓的“越服”，它们的发展史其实就是一部越南服饰不断借鉴、吸收外来强势文化元素的历史。

在大明强盛的时候，奥黛长得就像明服；在法国殖民中南半岛的时候，奥黛长得就像当时巴黎街头的流行服饰；现在风水轮流转，昔日家道中落的北方老大哥，再次上演龙王归来，越南人的奥黛设计自然也就呈现出了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的北方元素。

伴随综合国力的快速上升，在亚太地区，现在的中国文化——无论是流行文化也好，还是所谓的传统文化也罢，都大有力压日韩之势。这就使得中国的文化符号可以在当下以一种极为强势的形式快速渗透到亚太诸国，尤其是和中国挨得最近的东北亚和东南亚诸国当中，特别是这些国家的年轻人当中。

很多时候，这些国家的年轻人从头到脚其实都已经浸泡在中国元素之中了，但是他们自己却依然浑然不知，甚至因为中国元素在他们国家的本地化工作做得特别好，所以这些年轻人可能还以为，他们习以为常的这些文化符号，是他们国家自古以来就有的东西呢。

我虽然不是汉服圈子的，但是我也知道，现在我们年轻人爱穿的很多所谓“传统服饰”，包括汉服，其本质也是现代的服装设计师在借鉴了古代中国的元素符号后重新融合创造出来的东西。汉服热之所以能成为一种席卷当代中国人的潮流，其本质还是因为中国强大了，我们的硬实力上去了，我们希望我们的软实力也能上去，而且这种诉求在我们的年轻人中间尤为强烈。

他们渴望获得一种具有中国特色的软实力来彰显我们硬实力的强大，而汉服就是这样一个典型。如果要追溯其本质，现代的汉服未必有多“传统”，但是肯定足够“中国”。如果不是因为今天中国的强大，我们的年轻人也不会想起来去发掘那些以往只记载在老皇历上的古董玩意。

一个国家的传统文化是否吸引人，主要看这个国家在现代混得好不好。混得好，你的先人就是剃月代头、穿露乳装，那也是“优秀传统文化”的典范；混得不好，你老祖宗就是修了万里长城、凿了京杭大运河，你在人家的眼里也不过是一个老不死的“河殇”典型而已。

所谓“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 ”，说的就是这么个道理。

这个道理不光对我们适用，对越南这样的国家也是适用的。越南也在发展，他们的年轻人同样渴望获得与越南当今的硬实力相匹配的软实力，他们也想要一种具有越南特色的传统文化符号来彰显自己。

不同款式的马面裙

但是越南的硬实力终究没有硬到中国的份上，而越南的软实力又不足以满足他们的需求，所以他们便在追逐软硬实力匹配的漫漫旅途中再一次抄了中国的近道：你们中国年轻人喜欢玩汉服，那我们就把你们汉服上的元素搬过来复制黏贴到我们的奥黛上，这样我们越南人就可以沾你们中国的光，在越南的硬实力还相对较弱的阶段，提前享受到软实力弯道超车的情绪价值。

有些人会管越南人的这种行为叫“抄袭”，但是究其内核，我觉得这其中的脉络可能要比我们想象得还复杂一些。

三、所谓汉服，解放军的忠烈汉子也是汉，1971年式军服也是服

还是以越南年轻人为自己拍摄的越服写真为例，在出这期内容搜集资料的过程中，我在Facebook上偶然刷到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很有意思，我觉得它可以作为越南年轻人在追寻具有越南特色的传统文化符号的道路上的一个里程碑。

注意看，看到它右上角那两行字了没？是不是感觉乍一看有点熟悉，但是一细看又好像是在看天书一样？

你们有这种感觉不奇怪，觉得熟悉是因为这是两句七言绝句，而且还是用方块字写的；觉得像看天书是因为这两句诗里头的大部分都看不懂，串起来更不知道是啥意思。

这其实是用越南和我国京族群众的古代文字——喃字写成的诗。它们出自越南历史上著名的女诗人胡春香之手，胡春香是越南黎朝末年生人，卒于阮朝初年，以擅长写喃字诗而闻名，在越南古代文学史上的地位，几可与我们宋代的婉约派词人李清照媲美。

胡春香的一生写了很多首诗，但是后世大多散佚，现仅存50首，收录在《春香诗集》中。前面提到的那两句诗出自一首名叫《汤圆》的喃字七言绝句，它也是这50首存世诗歌的其中之一。照片上的那两句喃字诗是《汤圆》的前两句，而它的全诗则是这样婶的：

妹身又白又匀称，

哀与山河共浮沉。

搓圆揉碎随人意，

唯守丹红一片心。

因为写得比较直白，所以《汤圆》这首诗的意思还是比较好理解的。按照目前越南学界的主流观点，胡春香此诗中的汤圆，其实指代的是封建社会的越南女性。在封建社会，她们往往被迫屈从于命运，任人摆布却不敢反抗，但同时又透露出一丝不甘。尽管这样的生活充满了不公和苦难，但是诗人那颗赤子之心却并从未受到世俗的污染。

胡春香借咏汤圆来抒发了自己对于社会压迫和命运的不满，赞颂了越南女性的忠贞和坚韧等高尚品质。也正因此，胡春香的这首诗颇受一些热衷于趋附越南传统文化的现代女性的追捧，所以它会被一些年轻的越南姑娘当作自己拍摄写真时，题写在照片上的字画，也就不足为奇了。

今天我们的年轻人在拍完汉服写真之后会发到朋友圈里分享，分享时偶尔就会附上两句李清照的词。这张照片中的喃字诗水印其实也是一个意思，其本质都是附庸风雅。

但是附庸风雅和附庸风雅是不一样的，前面提到的那个越服照相馆在屏风上面写机翻后的简体中文是附庸风雅，这里用喃字诗来给照片打水印也是附庸风雅，但是很显然，后者附庸的风雅要比前者的更具越南特色。

假以时日，随着越南综合国力的强大，越南年轻人肯定会越来越热衷于发掘越南历史上的那些传统文化元素，而到了那时，越南年轻人所玩的越服，比如奥黛，就会开始和我们的汉服呈现出显著差异。他们用来点缀布景的文字符号也不再是中文，而是越南文，甚至是喃字。

经过现代改良的越南奥黛

为什么我这么笃定呢？因为这个过程我们中国人本身就经历过，而且我们现在还在经历着。众所周知，我们的国服就是越南的先行服、体验服，作为一个连政府的红头文件都要照抄我们的，而且在抄的时候还不知道替换关键字，直把“中共”当“越共”的国家，如果越南人哪天也跟随我们的步伐，走上了和我们现在一样的道路，我一点儿也不会感到奇怪。

越南的女孩子会用胡春香的喃字诗来给自己的照片打水印，那是因为她是女孩子，如果是个男孩子呢？那搞不好他在穿越服拍照时题写的喃字诗，就得是越南李朝的李常杰在当年侵犯宋朝过境时所著的那首《南国山河》了：

南国山河南帝居，

截然定分在天书。

如何逆虏来侵犯，

汝等行看取败虚。

如果这一天真的到来，那么或许我们也该重温一下发生在45年前的那段峥嵘往事了。那段往事距离我们并不十分遥远，也没有什么华丽的传统文化符号可供渲染，但是对于我们的南方邻居而言，我相信它是足够强而有力的，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这一定是他们可以听得懂的语言。而且，真要说起来，71式军服不也是汉服吗？

“越南当局无视中国方面的一再警告，最近连续出动武装部队，侵犯中国领土，袭击中国边防人员和边境居民，局势急剧恶化，严重威胁我国边疆的和平和安全。中国边防部队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被迫进行还击。”